【灵剑山】只有我不存在的军皇山

剧情向1W+一发完,多CP提及,有私设,长慎



只有我不存在的军皇山

1.

王陆咬着半根草尾,袖手阖目,泰然伫立于大道中央,陌上烟尘漫漫,风不动他长身玉立挺拔,只抚开他额前发缕。

就像撩动一颗久候的心。

终于视野尽头那个小小的黑点,一步一步踏着胸膛鼓动,步步清晰成剪影单薄的少年,黑衣未冠,步履轻盈。

王陆满目思眷,只觉心也揉成少年那青稚的腮边颌下,还尚如花茎上才刚刚生展,浅浅软软的绒毛。

待到两人将快擦肩,王陆陡然挥手一拦,他弯唇侧目,角度完美,风速刚好,昭昭白日之下,天地万物都好似为这回眸一觑而璨然明亮。

此番场景,便就是王陆心目中酷炫又邪魅的初见。

“站住。”王陆于是扬声道,声线也压得低沉性感,他一字一顿的说,“劫色。”

幸会啊,王陆默默的想,十五岁的海云帆。

王陆知道这时候要起旁白,前因后果娓娓道来,那故事便得从七年后讲起,从朔月之夜妖王现世,从万仙盟十三道赤金诛杀令讲起。彼时王陆身为失主,当然有自信比任何人都率先找到整个修行界追杀的目标——他的灵宠他的比翼双生,那可是,他的小海。

所以王陆比任何人都先找到,妖王,海云帆。

只不过以他的脾气,素来没有耐性站在九州中心呼唤爱,生擒妖王的战斗一触即发,场面惨烈也模糊,王陆如今能清楚忆起的,唯有海云帆尚未泯没的气息,再如何细弱微渺的小海,他都依然感受得到。

不想错神间那妖王滔天的法阵灌顶压下,识海沉入黑暗前最后一刻,王陆分明真真切切听见海云帆的声音,他如此急迫的唤他。

他唤他王兄王兄,海云帆呼喊着同他说话,他说你回去……你一定能阻止……请一定要阻止……

阻止……什么?

当初在这一片鸟语花香,现世安稳的郊野山林中醒来时,王陆也曾纠结思虑了半晌,不知是传送他的阵法不够完善,还是施术之人太过急乱,许多片段线索,王陆晃晃脑袋,自始至终,接续不上。

可是一切疑虑万般心思,皆在王陆看见海云帆的那一瞬烟云消散,他远远就看见,时移世易也能够只一眼便认出,黑衣束紧,如柳节抽条般生嫩的少年模样,发尾荡在薄窄的腰际,随心恣意的,挽一个歪歪的髻。

王陆其实在第一眼发现海云帆后,偷偷跟了他半天,便足够理清他落身之处正是军皇山山麓,而眼前这个独身匆忙赶路,全不知身外他物的,不是溜下山玩耍急归的小皇子还能是谁。

作为熟读画本的男人,王陆几乎以背景凭空叮的一声响,各中逻辑便不盘自通,他竖指一挥,新机自哇……不是!

总之王陆确是被送回了海云帆心魔的源头,他听他恨声讲过,那一晚红月黑血,便是映透了海云帆一生绝望,至死不休的噩梦。

是了,因此他一定能够阻止……不过在此之前,王陆摸摸下巴,来都来了,是个男人就必然把持不住,他要去逗一逗少年的海云帆。

王陆说,站住,劫色。

接着便好整以暇,看着面前那张豆腐样嫩生生的,白皙通透的小脸,最初一怔的懵茫后,忽地便腾起一片红晕,很快就连耳尖都烧得通红,王陆静静看他,心念间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慈祥。

啊……生气了,脸颊都鼓起来了,真是可爱。王陆眉目含笑的想。

啊……是法阵攻击呢,六仗光牢还没学好吧,不过在这阵中仔细看,咒纹倒也精致。

啊……拔剑了,身姿轻盈,手臂也端得笔直,我们小海,是有刻苦修炼的样子呢。

王陆略一侧首,剑锋贴着他耳际刺空,王陆反手捏住海云帆执剑的腕子往自己肩上一搭,腾出另一只手,扣紧他的腰向下仰去。

“误会误会,听我解释,可以解释。”就着这双人热舞般的定格姿势,王陆从容地自海云帆圆润的唇瞄到颈侧里领,然后用那张面不改色的俊脸,真诚回望少年人的怒目相视,王陆说,“我方才说的是劫数,印堂发黑红鸾星动血光之灾的那个,劫数。”

“你仔细看看,我这法相庄严的,像不像是来自灵剑派的高人?”王陆仗着额前法印,与一身显眼的镶红袍服,一本正经与海云帆信口开河,“大衍星辰之术有没有听说过?我此番前来便是报知军皇山的故人,大劫将至,务必同我共救贵派于倾覆。”

“你骗人!”

“我没有。”

“……好,那你说。”海云帆慢慢撇开眼。

“……你这信任来得也未免太过潦草了些。”

王陆嘀咕着讪讪收手,只得把海云帆也拉将起来。本是料想这话没头没尾难以取信,王陆打着小算盘妄图多抱他的小小海一会儿,好从盘古开天辟地那处开始解释。

“可你看上去的确是灵剑山的前辈,没道理说谎呀。”少年海云帆歪着头退后一小步,又皱眉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眼前笑眼弯弯的王陆,“你说的军皇山故人,可是我大哥?”他忽然小心翼翼的问。

“你这般不顾安危的前来报信,还要留下相助……”少年低头思付,晶莹乌亮的瞳中又忽地灵犀一闪,既是惊疑又带欣喜,海云帆猛地抓住王陆臂膀,“难道……是你?真的是你?”

“是我啊,小海,我是王陆。”望着海云帆一如多年后,向自己扬起脸,眸色甜暖欢悦,王陆大抵也是有一瞬不及思考的恍神,“不管你怎么认出来的,反正是我是我,真的是我。”

“你是灵剑山……”

“我是!”

“你是灵剑山那位,我素未谋面的‘大嫂’!”

“我不是!!!!!”

王陆狠狠扶住额头,也抵不住血压飙升的晕眩,吼得太过用力而不幸缺氧。

“但军皇山也就只有我大哥曾同灵剑派联络密切,我在他书房偷看过的,”海云帆倒是一脸无辜,声音温温和和,与陈述内容完全不符的轻柔又坦然,海云帆说,“我看的信上讲,那人要我大哥按照约定,与他灵修,来成就他无上功力,如此不就是我大哥的道侣,我的‘大嫂’吗?”

“别……别说了,我有画面了,我已经不干净了……”王陆由扶额转而掐住自己人中,他深深呼吸两口,“我与你大哥唯一的关系就是连盆端走了他珍贵的小花花,”王陆虚弱的说,“然后用花盆砸了他的头。”

“而且这种八卦,不要说给第一次见面的人啦……”

海云帆吐吐舌头,颇有些羞窘地掐住手指,乖巧点头。

“也不要这么听陌生人的话啊。”王陆再度叹气。

“啰、啰嗦。”这一次海云帆终似转羞为恼,气呼呼别过脸去不看他,“你到底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军皇山?”

“你就当真不怕我是坏人?”

“有什么好怕的,”海云帆仰头轻哼一声,启步走到王陆身前,“军皇山可是我家,我爹娘大哥,全都厉害得不得了。”他说这话时,少年骄傲得像只初生翼羽的雏鹰,“以后我也会那么厉害,天底下哪有什么可怕的事?”

“对哦,”王陆却盯着海云帆背影,他的目光沉沉,隐着洞悉的痛楚,王陆苦涩笑道,“我怎么连这都没有想到……”

“再说了,哪有长成你这样的坏人。”海云帆又扭头,掠过一眼王陆,又比那更快,带着红通通的耳朵根转回去。“走吧。”他小声说。

“哎?等等嘛,那英俊如我还有另一事请教,你们军皇山几岁可以嫁娶啊?”

“小海小海,别走那么快嘛。”

 

2.

军皇山里走了这一遭,王陆才确信海云帆那年在薛府说的比起自家也不相上下,当真是句客套,王陆两眼望天一翻,只道小爷我富贵不能淫,除非小海和富贵一起,才可以。

“大哥平常这个时候都在的。”海云帆探头探脑地推开书房的门,再将王陆也让进来,一边软绵绵的抱怨,“不过他这两天总是躲着我,神神秘秘。”

海云帆转头去同王陆说,却又撞上身后人仿佛长在自己身上的灼灼视线,而又被抓住的王陆凝眸一挑,目光就落在海云帆头顶虚无缥缈的一点,十分敷衍的欲盖弥彰。

“……前辈?”

“叫王兄。”

“王兄,”海云帆虽然听话的改口,却也玩心大发,他一步迈到王陆身前,与他贴近了面对面四目相交,“你方才说此来是为我这个‘故人’,那便是大衍星辰术推演的未来里,你我日后非常交好?”

“好是挺好,‘交’到还没有‘交’过。”王陆降下视线,明如落星的眼中卷起一丝跳动的笑意。

“我……我是想问你,”看来哪一个时候的海云帆,都必然会为王陆的意有所指而害羞局促,可是少年任性,偏不服软,他继续道,“我是不是在后来伤害过你?”

——王兄,真的真的真的不要相信他们,我怕你吃亏啊。

“还是说我背叛了你?”

——小海生是我的人,死是我的鬼,他永远都不会变心。

“该不会,抛弃过你吧?”

——我会回来找你的。

“若都没有,那我一定是欠了你很多钱。”海云帆说着自顾自笑开,他扬手在王陆眼前虚虚一遮,“这种恨不能把我五花大绑抓起来的眼神……是想吓谁呀。”

“……我也不介意把你折断手脚抓起来。”

王陆握住海云帆的手从自己面前拿开,敛去笑意的眸子在他英挺的眉下愈加深邃,却如一隙裂痕,只因一次次未能挽留的错身而生而更深。王陆眼中,静静倒映着海云帆的影子。

“你终是不懂我,小海啊……”他沉声说,海云帆似是被王陆的气势所慑,被迫着一步一步缓缓后退,“你什么都好,只不过……”

“只不过愿意为我赴汤蹈火,却不要跟我共赴巫山。”两人一并退着,直到撞上身后书架,王陆两只手撑在海云帆脸侧将他锁住,“明明都肯为我两肋插刀了,却不给插其他地方。”

“听……听不懂,隐约感觉有些羞耻……”海云帆眼神游移着不去面对,王陆这一回定定落在自己唇上的目光。

“自信点儿小海,把‘隐约’去掉。”王陆又不正不经笑起来,朝海云帆挑眉,挤挤眼睛。

海云帆垂下眼帘,身子便跟着偷偷向下溜,就快滑出王陆手臂的时候,被人一把抓住,提了回来。

“同一招不能对圣斗士使用两次。”王陆将支在海云帆头边的胳膊换成手肘,更近的挨过来,“怎么样,你如果现在给点福利,”他说,“我就考虑考虑不和你吵架,不让你每次一个人负气出去遇到危险了。”

如果,还能相遇的话。

海云帆还不及细想王陆这一句中透露的种种因果既定,人就突然被王陆在腋下一托,王陆毫不费力的将他腾空抱举身前,然后两个人,旋转两周半,一头栽进脚边的巨大酒缸。

“嘘,我感受到你大哥的灵力波动。”王陆蹑手蹑脚去掩那缸盖,沉吟着说,“好像……是有一点不大对劲。”

“……那我为何要跟你同归于缸,这是我家吧?”海云帆很快就从突变中反应过来,手脚并用的撑住自己,“我们不就是来找大哥商量……”

本因不满质疑,胡乱挣动的海云帆,蓦地定住,他眼瞳震颤地望向王陆。

放在海天阔书房的酒缸虽看来硕大,但要装下两人还是太过勉强,尤其是王陆这样长手长脚,方一进来几乎躺满整个缸底,海云帆只能覆压在他身上,容不得不紧紧贴合。

“看吧,你不乱动,我也……不动。”王陆神色淡定地对僵住的海云帆说。

大半缸酒液溢上来,王陆还是将身上人往上架了架,尽管此时两人都已大半浸在酒中。

他拉着海云帆躲进酒缸确是一时情急,以王陆的修为,能感受得到海天阔的接近,便就也感受到那人灵息絮乱,王陆并不知这一夜血色究竟如何起止,他只是隐隐觉来不安。

“我们藏不住的,但能抢个先机也好,”王陆一边分神听外间响动,一边悄声对海云帆说,“只怕没有同你大哥好好说话的时间了,不过放心,就交给我吧。”

“好~”

王陆听得海云帆声音异样,紧跟着便身上一沉,海云帆整个人都彻底伏在了王陆怀中,王陆伸手捧住海云帆差点坠进酒液的脸,少年笑眯眯懒洋洋的,眼底醺然,酡红一片。

这种时候你能给我泡酒泡醉了?小海你是不是有毒!是不是有毒!王陆咬牙,掐住海云帆脸颊两边的软肉摇晃。

“王兄为什么一直笑……”海云帆却全不在意,他黏糊糊的说话,伸过来微凉的指尖,一下子戳住王陆眉心,“为什么笑的时候,这里折起来?”

王陆一怔,呆呆举目望向海云帆,馥郁醇厚的烈酒浸得海云帆黑衣尽湿,一滴不知哪里沾来的酒液,正顺着他的眉尾滑落,眼睫扑簌簌抖开,汇在海云帆迷濛甜蜜的笑眼下,落向颊边。

那水痕却让王陆想起,小青云试炼时倒在他怀里的人,重伤昏迷却依旧恨极也痛极了的模样。王陆心念一动,凑过去在海云帆颌下轻轻一咬,在那滴酒落下前,以唇舌接它。

好甜。王陆舔舔嘴巴。

就像眼前这个海云帆,世间数不尽的苦,还没有一丝一毫靠近过沾染过他。海云帆未曾不是生来尊荣,有仙门荫泽,有父兄庇护,本就该一世顺遂无忧,他本就应该,佳侣良伴,亲缘绵长。

若不必相遇,那便……不用相遇。

王陆想,酒气太烈了。他将海云帆拥得更紧,呼吸都埋入他的颈间。

 

3.

酒缸破裂的一刻,王陆就这样拥着海云帆护他,几个腾转间跃身而起,王陆撑着海云帆,对上周身妖气暴涨激荡的,海天阔。

“你是何人?”海天阔甫一入屋便觉有异,击碎酒缸的同时已然抽出黑镰在手,他左边面上妖纹狰狞,神智却是清醒。“放开我弟弟。”

“……我可以助你修复封印。”王陆倒也开门见山,他记得在王舞的梦中见过,欧阳商的功法,他当然也用得出来。

王陆仔细考虑过,按照这种剧情走向,或许只要熬过今晚,时间轨迹重新轮转,那便一切都将不同。以杀止杀从来不在他的选择范围,身为大男主,要救的,一滴血也用不流。他王陆怎么可能在小海面前说到做不到。

“我让你,放开。”

海天阔却全不给这不速之客商量的余地,眼见王陆不为所动,黑镰横身一挥,风刃开路,整个人便抢将过来。

王陆拖着海云帆连退数步,直待到海天阔跃起不及收势,蓄力猛地一推,竟就将怀中的海云帆朝海天阔丢去。

“再吃我一记花盆砸头大法!”

王陆中气十足大喝一声,推向海云帆背心的手,运满灵力一激,冲散酒意。

海云帆不自主跌向自家大哥时已然神识清明,眼见海天阔匆忙卸尽招式将他接过一把,再被推向海天阔身后的刹那,海云帆猛然抽手握住海天阔的镰柄。

“哥!”

海天阔黑镰被阻,分神之际电光火石,王陆缠丝步蹿跃贴至,劈手抓向海天阔妖气四溢的左臂。

却不料海天阔手中黑镰蓦地炸作黑气一蓬,他空出左手化掌运力,直拍向捉空下倾的王陆面门。

那一掌终印上一袭黑衣轻盈,妖气贯穿胸膛,其余两人皆是色变,王陆揽手一抱,叠着海云帆翻滚退开。

“哥……王兄不是坏人……”海云帆倒在王陆怀中,双手按住胸口,团起身体犹似疼痛难当,他气力不济地虚声说,“让他帮你……让他帮你……”

“海天阔,就算你是个乐意体验妖化挣扎的抖M,你弟弟可是无辜的。”王陆瞳光森然,一字一句都不容驳辩,“你不让我帮你封尽妖气,小海也要跟着你承受妖气冲击的折磨。”

“难道不是你把我弟弟卷进来的,他本不用知道这些,”海天阔面目冷峻,漠然道,“我自己可以处理,你们偏要横加干涉……”

可终究还是叹嗟一声,海天阔慢慢走向抱着海云帆盘坐于地的王陆,将左手向他伸去。

王陆握住海天阔手腕催动无相剑骨,海天阔神色微澜,却还是依法念动咒诀,他念一句,王陆便跟一句,句诀旋飞,灵气化符,满室盈亮,一霎骤明之光,统统注入海天阔颈侧图腾。

王陆松开海天阔,自己也后倒去,怀抱中的海云帆急忙坐起,施力拉住了他。

“怎么办……感觉身体被掏空。”王陆就势一靠,赖在海云帆肩上,“要小海亲亲才能起来。”

“不要,我要去扶我哥。”海云帆伸手推他的脸。

“不是刚刚才和人家做戏骗了你大哥么?原来小海这么小就能读懂到我的暗示了,命定之人也无外如此了吧,这把亲情牌打的不亏。

王陆挑眉嬉笑,说得倒也是事实,他接住海云帆,两人一起摔滚出去时,就发现对方并无大碍,海云帆同他目光一触,点点头,捂住胸口喊痛,配合无间,心照不宣。

你别这样好。王陆又揽住海云帆细幼的腰,使劲抱了一下,比抱他更用尽力气的,王陆缓缓放开手。

“来吧,送佛送到西,帮你把你哥搬到榻上去。”王陆起身时脚下一软才觉不对,他和海云帆低头一起看去。

“不是吧!要不要这么快啊!用完就弃是人干的事吗!老天爷你拔[哔—]无情!”王陆恨声仰天长呼,几乎连滚带爬的支着已化虚无的下半身扑向书桌边。

“王兄,你……”

“来不及解释了,快让我争分夺秒给你写个剧透攻略。”王陆执起笔,在那桌上一阵翻找,他的目光忽然停顿。

“反正……接下来的事,告知你父亲,他们会有办法……”王陆想了想,又不放心的抬头看着海云帆,郑重道,“小海,你大哥不是妖魔,只是被妖气侵蚀,待他日机缘破丹成婴,就永远也不会变成妖,你……”

“我明白,我不怕。”海云帆语带坚定,他说,“是妖也没什么大不了,我一定陪大哥渡此难关。”

王陆怔了怔,低头轻轻笑开。

“……好。”他说,“那便好。”

左手也渐化成影,王陆起笔饮墨,却忽地被海云帆握住了指。

“王兄,不用写。”海云帆望向王陆的眼睛,他也弯眉软软笑来,“我去找你。”海云帆说,“那些会发生的,能或者不能解决的,你以后都当面说给我听,好不好?”

“怎么和你讲呢,反正等会儿你应该就不记得了……”王陆还是迟疑,“况且,或许不记得了更……”

“那就请帮我记得。”海云帆摊开手掌,递到王陆笔下,“教我在哪儿可以找到你……我要找那个,会像这样看着海云帆的王兄。”

“……我就说我是真演不了什么苦情男主,见笑见笑。”王陆跟着笑开,好像要笑得停不下来,“大明国东道府武侯县狗耳山东北角王家村。”他说,“灵溪镇如家客栈,灵剑山秃头无相峰。”

流沙坑,桃源村,冰风谷,藏经阁,美人坡,小青云,季阳城

分明哪一处哪一地,任一时任一分,都一定找得到,会这样看着海云帆的王陆。

王陆最终在海云帆掌心写了自己名字,另一只手中画一颗桃心。

“加了我的印就是我的人。”王陆说,“小海,来找我。”

毛笔,骨碌碌滚落于地。

海云帆俯身捡起,整间书房静谧无声,似乎连风也不曾停留过,海云帆满目困惑地看了看那支笔,注意力便被不远处的海天阔转开。

“哥?”海云帆疾步上前把人扶起,却只见海天阔人事不省。

“我、我去找爹娘来。”海云帆独自拖不起海天阔身形高大,只好将人重新放下,自己便又向门外跑去。

然而他刚刚跃跨出门,整个人就跪倾下去,黑色的气腾漫如雾如迷瘴,从海云帆的胸口,一点点弥散开去。

 

血,流过月下的青石,像黑黢黢的蛇,蜿蜒着聚成一片映月的腥恶湖泊。

黑衣少年踩着绽开的血色,就着月光,凝望掌心被血污抹开的墨迹,他转头,走向灯火通明的府堂正厅。

 

4.

王陆实实撞上山石残璧,摔跌下来,方才咳出喉间一口热血。

他勉力起身,却又听见几步之遥外,熟悉又腻人的笑声。

“有趣,真是有趣。”

王陆撑着膝盖仰头去看,三十六杖光牢拔地而起,流转浮动的赤光咒符中影影绰绰,却是海云帆黑袍素髻,瘦削的身形更显嶙峋。

可那白净的脸上,妖异纹路爬蔓生长,赤瞳带笑的,却绝非海云帆。

“两个小东西,一个不要命,一个不怕死。”妖王“海云帆”低头看了看两只手心深可见骨的割痕,他笑起来,用海云帆那双泫然欲泣的嫣红眼尾,勾着邪侫,“在我施展法阵将你挫骨扬灰的最后一刻,拼尽全力催动乾元燃血功,夺回这身体一瞬又能怎么样呢,小傻瓜?”

“你扭曲我的法阵将他送回那一日,结果却什么都没有改变呢。”妖王说着,扬手轻轻抚过自己,血便涂污了海云帆的脸,“对了,他甚至根本没机会告诉他的好王兄,自己才是弑父杀母,屠尽全族的罪魁祸首,小海呀,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元凶呢。”

“住口!”王陆冷声喝断妖王,他盯着那人,眼底炽烈的恨意汹涌,“不是小海,不是他!小海背负的这一生血腥罪孽,全都是在你作祟。”

“是呢,但有什么关系,他们……苍生啊,总是要他死的。”妖王继续像海云帆那般,眉稍都弯软的笑着,“你总不会以为,凭你还能杀我,夺回这个小心肝吧?”

“还是说你在拖延时间,等万仙盟那群老废物前来镇压妖邪,把这具身体同我一起,投入囚狱直至腐烂?”

妖王咧嘴露出尖利白牙,他舔舐一下掌心伤口流淌不止的血渍,眼中狠戾暴现。妖王合手一撕,三十六杖光牢竟如枯纸薄娟,瞬间碎做千万,恶风翻卷,灵力未散的咒印好似片片裂刃,急速划擦过海云帆面颊身侧,更多血光飞溅。

“小海……”

王陆看得心惊,一声呼唤未歇,妖王便已踩着尾音贴至身前。

“心疼了?”妖王站在王陆身前半步,把玩着海云帆的一缕发穗,仅仅如狂浪惊涛般的妖气,就似已将重伤的王陆压制得无法动弹,形同桎梏。

“看在你们两个联手竟也能制住我半分,用意外取悦到我,就让你死得痛快些。”

妖王挥开王陆还妄图抵御的身势,将他狠狠推抵石壁,右手妖气化刃,黑色有形的雾裹挟着海云帆素白五指,直直贯入王陆心口。

“要死在小海手上了哦。”妖王凑进王陆怀抱,附上他耳际,轻柔笑道,“王兄~”

避无可避,左胸传来切肤裂骨的巨痛,王陆喉头又是一甜,便抵耐不住弯下身去,可他方一低头,却只见怀中,海云帆的脸上带着血和凄厉的伤,满满尽是泪水。

“哭了呢。”妖王顶着海云帆的泪眼,弯唇讥讽而笑,“真是可怜。”

“别哭,小海……”王陆喃喃的劝慰嘶哑而温柔,他想要抬手去拭海云帆的眼,而海云帆的手却在妖王纵下,几乎完全刺进他的胸膛。“没事,”王陆说,“看我……”

妖王横眉,眼中隐隐升腾怒意,正待他更近一寸去捏碎王陆心脉,突地竟被牢牢握住手腕。

“喂,别再用小海的脸……做出那种凶狠又邪肆的表情。”王陆扣紧妖王脉门,另一手飞速起诀,他深深喘了几下,说,“看着就叫人生气……”

妖王骇然一挣,竟未脱开,他这下方才看清王陆手中诀势,金光入掌,指尖捻雷,霹雳列缺细若蛛网,被王陆拿捏在手中。

“你……你如何……”

“如何会使海天阔当初封住你的禁制?”王陆咬紧牙关,血也顺着他的唇边溢出,妖王的手还被他按在胸膛里,“你总不会以为,海天阔不在了,这世间就没人知晓这道禁制如何了吧?”

“小爷我当然是……在他书桌上看到的了!”王陆刻意模仿着妖王的语气,眼眉间却仅剩目眦欲裂的怒意,“你真当我穿回去是谈恋爱的吗?你王陆小爷,本体可是个过目不忘的大!学!霸!”

“梁秋!”

伴随王陆一声清喝,坤山剑自身后破风而来,径直洞穿过海云帆单薄肩背,将妖王仰面钉在地上。

王陆也被扯着倾身,便借着下坠之势,一点一点,将禁止压向妖王。

那咒诀越是接近妖王,越是炸若雷霆,犹如万道惊电劈落,将妖王周身都困于其中,王陆掌心竟似风眼漩涡,将那周遭黑气一霎驱尽。

妖王挣扭着发出尖利长嘶,拼力再起,更将手推入王陆胸口几分,这一下仿佛全部的血都要从王陆嘴角涌出,他却起了笑,决然相搏。

“不……不要……”妖王的神色蓦然萎顿,他拧起眉,一张脸皱起来,惨白又委屈,“别对我下禁制,求求你……我不想再带着禁制活……”连抽泣的声音都和海云帆一模一样,“王兄,求你……好痛啊……别、别伤我……”

“……你不是。”王陆的动作亦无半分停滞,他的眼,只比那声音更冷,“你不配。”

九重碧霄一道落雷击碎旱地,王舞御剑急停,娇容凝重,遥遥望向那处军皇峰峦。

王陆俯身撑向地面,用手都压不住口中呕出的黑血,胸膛上的血洞也敞着,仿佛此刻幽弱的山岚都能将他体内的温度与生气,一丝一丝剥离殆尽。

可眼中刚刚聚起一点清亮,王陆便慌乱地在那地上摸索,他收去坤山剑,急切地将海云帆抱入怀中,胸口贴着胸口,王陆心间的血,也洒满海云帆衣襟。可王陆仿佛不痛,仿佛这天地间唯有此刻海云帆微弱的心律方能救他,唯有他的气息,能填上他胸前心中的窟窿。

王陆紧紧的抱着海云帆,抱得那么紧,紧握到指节颤抖泛白,就像快要溺毙的人抓住呼吸,像冻僵的人紧攥星火。

“结束了,小海,结束了……”王陆力竭,声音都断续,却还是要同海云帆讲话,“不痛了……”他说,“对不起……不痛了……”

 

王陆阖目倚着残破石壁,迟钝的感受到身遭压迫聚拢而来的数千灵源,失血过多的昏盲视野中,一个袅娜身姿,缓缓步出包围的人群。

“师父……”王陆嗓音喑哑如同磨砺的沙,但他还是同眼前人扯开个惨兮兮的笑脸,“我是不是……一不小心就要点开什么反派支线了。”

“小陆儿……”

“为天下苍生舍一人,从古至今,通观九州,都是理所应当的道理对吗……那人若不愿死便是罪无可恕,若我不愿他死,就是执迷不悟……对吗?”

王陆环顾四野,看过一眼王舞身后,心思各异的仙盟人众,他们手持杀器灵宝,衣裾翩翩,如狼群,又像谪仙,全都无声瞩目于他。

“这就是他们求的……道心正法吗?”

王陆收回目光,他眼中极倦,又极平静,似是耐不住长夜深寒,王陆蜷起身体,又把海云帆往怀中拥紧。少年们依偎着,不屈也不惧。

“世人不知我时,是小海伴我道法微末,世人误解我时,是小海懂我帮我,他唤我大英雄,说我心中有爱,日后必能护佑苍生,而如今千劫百炼,修有所成,这些人便要我为苍生,杀他得道……”

王陆自语又径自缄默,他还有许多想说,他想告诉他们,都说什么见我昨日便可谅我今朝,他分明已见过海云帆的往昔,那少年就像初阳里一缕最澈净无瑕的光,穿透与血,与囚笼,与剜心碎骨的疼痛相伴的岁月,光都未曾泯灭过分毫,他背向黑暗,长成了暖而宽和的人,执拗却温柔,如此明亮。

他那么好,他不该死。

“师父,究竟是我一人执魔,还是这仙道贪昧?”

伴着低笑诘问,王陆原本几近枯竭的灵力忽而激荡,在他重创的绛宫中翻涌生异,王舞心下一惊待要上前,王陆却突然摇摇头,王舞随王陆目光看去,只见他怀中的仍陷昏迷的海云帆似是感应,他微弱的勾指,海云帆拉住王陆一角衣袂。

“我不要做那种为苍生弃爱的大英雄,可看来也没办法大男主变大魔王……”王陆于是又倒向石壁喘息,朝王舞赖赖笑开,他舒展眉间释然,声音却还是痛的,“那就这样吧,我只要小海活着,这世间于我,才值得。”

 

5.

王陆自那张硬板床上醒来,只觉得满身骨头都好像没放在原本的位置,他盯着眼前漫漫灰尘打着旋,追逐那扇破旧窗棂漏出的光,画面懒倦得让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,肯定不是因为负在手脚和脖颈上的重锁。

王陆还在数着呼吸声,数着来自身旁,相隔不过几尺,另一张床铺上的呼吸声,这间比柴房也大不了多少的囚室中,只他们两个。

王陆数着数着,忽就莫名开心的笑起来,他听见那呼吸变了节奏。

“我这倒霉师父,真是没有一次靠谱过,”王陆出声,长吁短叹,“都暗示的那么明白了,投诚就只有这种待遇吗。”

“主要还是怪那些个为心爱之人怒而入魔的剧情太狗血俗套了,像我这样三观和五官一样端正的宝藏男主,受了那么重的伤实在舞不起来了。”

“不过等一下万仙盟三堂会审,若真要签什么不平等条约,就必须得让他们见识见识,什么叫当场双黑化,哪样叫宁可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……”

“王兄。”

王陆像是被忽然按下静音,他刻意聒噪说话不过是同旧时一样,只逗身旁那人开口,王陆有千言万语想和他说,偏偏到了嘴边都化作细枝末节的琐碎,现在听他哑着声音唤他,王陆只觉喉间哽噎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
“你的伤……还严重吗?”海云帆问。

“……你的禁制呢,疼吗?”

“……值得吗?”

“不然呢?”

王陆听到那边终是传来锁链碰撞的响动,他不去看都可以在脑中描绘出,海云帆抿唇蹙眉,纠结思考的小表情。

他说他们不是同路人,可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了,无论生或者死,还是海云帆自己固执的“舍己为他”,如今还有什么能再将他们分开?

亲手弑亲之恨吗?

“如果你非要赎妖王的罪,那就让我陪‘海云帆’去救助更多的人命啊,”王陆说,“伤害自己算什么本事。”

妖王破禁之忧吗?

“你身上的‘禁制’是我下的,可我终究未到你哥海天阔的化神等级,所以不止修为还押上了一点寿元,禁制破了,咱们就一尸两命,谁也不亏。”

海云帆静静听王陆的声音绕在耳边,好像从来,从隔着房门的那一声应和,就已绕在了他的心魂深处,是微微痛的是痒的,是缠护着他不曾止歇。海云帆呆呆瞪视低矮的屋脊良久,才想起来拖动坠着枷锁的手,狠狠盖住眼睛。

“不值得,不值得的,”他喃声重复,海云帆说,“王陆你那么聪明,为什么这么笨呢……”

“厉害吧?”王陆换了个姿势枕起手臂,故意笑着扬声叫嚣,“来啊!还有什么事是王陆小爷做不到的!”

“……比如从床上坐起来?” 

王陆愣了愣,才忍不住笑,他又可以在海云帆泪痕点胭的笑眼中,看到那个笑得明朗又畅然,初入仙门的张扬少年了。王陆和海云帆眼下身陷囹圄伤痕累累,可他们两个,安好如故。

“怎么样?不知小海是否愿意和我同行,搭档合作,”王陆仔细回想着,对海云帆说,“一起对抗整个仙盟和妖界?一起对抗众生万象。”

向床边蹭了蹭,王陆半枕着一边胳膊,将掌心向上的手臂递了出来。

海云帆也越过床沿,慢慢伸来,瘦的指上还有血泥和伤,王陆一把,牢牢握住。

两只镣铐撞在一起。

“好。”

 

“所以到底为什么要放两张床,看不起谁呢!”



【完】



想不到我胡汉三也有万字一发完的一天,这CP真让人上头

上一篇暗搓搓的BE被基友嫌弃,这次光明正大的算HE了吧,温柔的人选择用最温柔的方式抵抗全世界【呀我好甜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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